小飞侠

（九）亚楠

 

 

“我总觉得你见过宏宇，关队，你身上有他的味道。”高亚楠定着乌溜溜的黑眼珠这么说时，关宏宇没来由一阵心虚和羞愧。这话在他耳朵里其实是，关宏宇，你身上有你哥的味道。亚楠说得这样直白，猝不及防之下关宏宇目光不由躲闪起来，把关宏峰的坚定忘了一干二净。

 

各怀心事的两人没有就刚才的问题继续下去，亚楠没有等到想到的答案，也是意料之中，攒了一晚上的勇气消耗殆尽，重新沉入陷入了忧愁和茫然。宏宇出事加之意外怀孕，高亚楠的聪明强悍只够支撑着应付日常局面。她拿起“关队”脱下的手套，恋物癖似的嗅着，说不清是寻找线索还是贪恋一点儿旧日余欢的气味。

 

第一次见到宏宇，是在津港大学城的一家音像店，她约了相亲对象在附近见面。既然好不容易出趟门，就挑个有意思的地方缅怀下青春岁月。本着这样的想法，亚楠用一连串死状恐怖的尸体利利索索地把人打发了，心情愉快地逛起街来。不记得什么时候一抬头，头发软软地趴在额上，叼着烟卷含含糊糊说的话的关宏宇就这么出现了。亚楠忽然有点心慌，眼睛挪不开了。后来她说以为是乔装侦查的关宏峰，“得了吧，我哥再打扮也是秋风扫落叶的气场，你怎么就不承认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呢”，关宏宇一脸的习以为常。

店里放着重金属摇滚乐，吵得跟拆房子似的，关宏宇晃着脑袋过来招呼，胳膊撑住台面，T恤衫领子掉下来露出一截锁骨，贴着亚楠耳朵喊：美女，要什么碟？导致此后好几天，亚楠看关宏峰的眼神都不太对，一不留神就跑出温柔似水的质感。

 

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关宏宇从事着非法倒卖音像制品这份很有前途的事业，高亚楠继续保持骄矜风格碾压凡夫俗子，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们没能在一起。现在亚楠觉得遗憾，本来她可以拥有宏宇更多时间的，明明她是这么爱他。

     这一年关宏宇可以说是相当流年不利了，因为一个男大学生的谋杀案，意外地折进长丰支队，连带着他有为青年的大好前途，折合成一个倒卖盗版音像制品的非法经营罪。案件在当年轰动一时，虽然侦破结案，却是关宏峰不愿提起的往事。多年后当他说这世上并不在总是善恶有报的时候，想起的不仅是213案，也有这起骇人听闻的碎尸案。

 

这个案子给很多人开了眼，原来还可以这样杀人，可以说是大师级手笔。那是个大雪初霁的清晨，清洁工从雪堆里捡到一袋儿东西，以为是哪个早起买菜的糊涂虫掉的猪肉，洗的干干净净地红红白白还滴着水。很快，更多的尸块包裹不断被发现，一天之内长丰支队接到几十个电话，吓懵了的热心市民看到包裹状物条件反射抬手就拨110。关宏峰带着周巡出了七个有价值的现场，其中五个是被害人尸块。

周巡一马当先冲在头里，拉开包拉链，闻到浓烈的熟肉香气。之前一宿没睡没吃东西，熬的反射弧都长了，闻到肉香脑子自动开转，这要有碟酱油就美了。没防备骨碌碌滚出一颗人头，脸上是熟透了的颜色蒙着凝结的油脂，正如一块白切肉。“哎呦我去！”周巡一下没忍住，吐了。关宏峰脸色也不好看，刚停住没多久的雪又下开了，干细的雪粒子借着风势，很快盖住了现场所有的痕迹。

 

尸体很快拼凑完整，全身共计2000多片，头部和内脏经过烹煮，切分细致，码放整齐，细小关节逐一切下，一并装袋，解剖台上呈现一具面容可辨的完整男尸。尸检报告显示其死因为勒颈窒息，没有防卫性伤口，不存在挣扎迹象。被害人身份随即确定，江嘉宁，津港大学的大二男生，前天开始未回宿舍，学校正在找他。

 

凶案给时近年关的津港抹上无比诡异的血色，从警多年的老刑警都没见过这种手法，何况传地添油加醋的老百姓，一时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市局一把手拍了板，叫关宏峰带组，必须快侦快办赶在在春节前拿下，不能影响安定祥和的节日氛围。

 

 一夜急雪抹掉了所有痕迹，现场没有目击证人，几处抛尸点都是老城区，遍植法国梧桐，遮天蔽日地，监控即便有也没有留下可用影像，异想天开的手法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案子眼瞅着跟窗外市景一样，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什么都没给关宏峰留下。

 

询问室，江嘉宁的同学一一接受问询。

“江嘉宁名人啊”男生表情怪异猥琐起来，“我们院都知道他是卖屁股的，哎，警官同志，你是没看见，这小子身上细皮嫩肉的，明明挺骚平时还老爱装清高不理人”

关宏峰冲周巡招招手，扔过去一沓勘验照片,“我 操，什么玩意啊。。。” 男生吐了半小时才开始说人话。

 

江嘉宁为人沉默孤僻不合群，成绩中等，各方面表现均是普通，家庭困难，每年都申请国家贫困助学金。但平时消费不低，刚购买了个人电脑。因为有他和社会上的男人进行性交易的流言，平时在宿舍和学院没少受欺负。

“江嘉宁进行同性卖淫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亲眼见过吗”
     “都这么说的，错不了。你见过他就知道了，娘娘腔腔的。再说了，要不他哪儿来的钱买的电脑啊”

 

 

“据我们调查，是你最早在学校散播江嘉宁是同性恋且卖淫的，对吗”

     “不知道，不是我说的，警察同志，你们不能这样污人清白”

“周巡，给他看看其他人的询问笔录”

“说说怎么了，这犯哪条法了，还有没有言论自由了，人又不是我杀的”

     “你对法律的认识还有待加强，”关宏峰翻着桌上的刑法总成念道“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始作俑者很快交代，他在学校浴室听到沈赵成以此事勒索江嘉宁，否则就把这事儿说出去。“那天我去的晚，整个男澡堂没有别的人了，我离他们两个隔间，听得很清楚”

“沈赵成是谁？” 

“我们院一霸，专门和江嘉宁过不去。”

 

 

转折点发生在对江嘉宁个人物品和电脑的清点和破解后，电脑中存有大量下载的音乐专辑，都是无损格式，按照歌手乐队年份仔细地分门别类，可见是个颇为讲究的音乐发烧友。此外他的QQ聊天记录中有十个一联系人与其有过性关系或者性交易。其中十个ip地址是住宅小区，审查后逐一排除嫌疑。还有一个显示为津港大学附近的几家网吧。这名男子使用的网吧电脑明显较其他电脑更为干净。在综合了几家网吧老板的证词后，大致认为，该男子年龄在28至35岁之间，身高175左右，气质良好，性格内向，用酒精棉球擦拭鼠标和键盘，可能有洁癖。加之娴熟的分尸手法，对人体解剖应具备相当认识。照着这个方向，专案组把津港大小医院，包括社区卫生站的适龄男性医生统统篦了一遍，同性恋倒是好几个，但没一个是凶手。

 

这时距离春节只有三周了，凶案引发了大量的社会舆论和关注，而这些通过领导批示全数加压到了关宏峰的身上。时近午夜，支队大楼灯火通明，关宏峰已经一周没回家了，正对着地图上标注的五个抛尸点愣神，听到有人敲窗玻璃，是来送换洗衣服的宏宇。

 

看着关宏峰憔悴不堪的样子，宏宇很是心疼，话到嘴边却是“哥，你身上这味儿，让妈闻见以后保准再没我什么事儿了。”宏峰累到不愿说话，只是笑笑。墙上地图上五个抛尸点用记号笔连成一个圈，大致是市中心商圈范围。关宏宇看着随口报了几个站名，钟楼，四牌楼、桑园路、枫杨树街。关宏峰诧异地看着弟弟，这四个地名毫无关联地分散在抛尸换线上，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声喊道“周巡，立即向公交公司核查下这个区域公交路线的变更情况。”

 

      老津港人当年大多会开这个玩笑，坐三路车送你去脑科医院，兄弟两小时也没少互相埋汰。关宏峰画的圈，正是十多年前的老三路车的环形路线，始发站和终点站都是脑科医院，后来随着城市改造远迁到了市郊。此前的排查中，恰好没有脑科医院。

 

     更重要的突破是江嘉宁个人物品中的一张CD，用礼品盒装着，这和他其他物品的简陋寒碜形成反差。大学周边所有音像店主都接受了询问，关宏宇是其中之一。他没怎么想就说，这八成是我店里卖出去的。 

     

      据关宏宇分析，这是metallica乐队的专辑《fade to black》的打口碟，并且是本来就很少有的未经损坏的原盘。这年头听歌看电影都靠网络下载，打口碟跟老古董一样少见。而他店里恰好有几张以前的囤货，几个月前有个男人叫他翻了半天仓库才找到的，宏宇想了想说，他买的不是一张，是两张。

      

      重新调整了排查方向，根据CD上提取的指纹和模拟画像，在市郊的脑科医院找到了第十一个男子，因为一些不可描述的事件，前年从津港大学附院调来此地，曾是普外科医生，现在院档案室工作。男性，31岁，身高175，和模拟画像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指纹符合，两周前向单位请了年假。很快在其住处找到了他，也采集到了被害者的血迹和DNA，并且他那张一模一样的CD上发现了被害人江嘉宁的指纹。

现在可以称他为犯罪嫌疑人了，对整个犯罪事实部分供认不讳。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供述，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这是个远远多于凶残和变态的津港恐怖故事或者人性悲歌。

 

 

    他杀死江嘉宁是出于一种最为深切的爱，对爱人的爱和对自身的自怜。按照约定，在他们最后一次做//爱中，他勒死了江嘉宁，所以这是一次在江嘉宁授意之下的爱的合谋。死在高//潮中，总比死于痛苦好一些。他和江嘉宁同为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对同性爱的企图心就是原罪，是滴入水中的血，太多黑暗和丑恶像嗜血的鲨鱼蜂拥而至。被歧视、被羞辱、被勒索，甚至被强奸。法律？法律不保护男人对男人的侵害。你们警察不要自视甚高，法律之外的罪恶你是无能为力的。沈赵成，就是他往死路上推了江嘉宁一把，但你们并没有把他抓起来。

 

    他说，关警官，你这么聪明，难道没有发现我选择的五个抛尸点的意味吗。不，不仅仅是旧三路车环线，中间是江嘉宁的宿舍楼，你试试把它们连起来，是一颗心的形状。

    他言语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听过那首歌吗，fade to black，你靠它找到了我。

I have lost the will to live

simply nothing more to give

there is nothing more for me

need the end to set me free

他重复了遍，need the end to set me free。

 

    不管故事如何曲折动人，人的生命不能拿来承诺。他的故意杀人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可盖棺定论。案件终于赶在春节前结案，似乎皆大欢喜。但就像所有的故事结尾都有逆转一样，他在回到住处指认犯罪现场的时候，用一把事先藏匿的手枪自杀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