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侠

 （十一）周巡

其实关宏峰早就掉下去了，从他扯着季连春和瑞合公司这俩线头往下捋开始，就被命运的准星套住了。一个人的伏击战怎么打，他也没谱，没有增援没有补给，以往那些呼风唤雨的手段统统用不上。掰着手指算，可用的人只有两个，一个他自己，宏宇崔虎绑一块算一个。好在关宏峰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从武威到现在，八年抗战就打完了，在他这儿才刚够上立案标准。

崔虎黑了瑞合公司的网络，所有资料数据、资金往返，包括这个数据实时变动的内部管理系统，这会儿都一览无余地任君采撷。看下来，船舶燃料消耗与申报目的港之间里程不符，目的港到港时间迟延、有的甚至没有到港记录，显然中间去了别的地方，明显是在走私。货拉倒宏安码头以内贸运输的名义装货报单缴费，差人打点应付海关、海事和港务局的检查，船开出去到了公海转换内外贸标识，到境外目的港靠岸交货。操作纯熟流畅，一看就是熟手惯手。

关宏峰细看最近八个月的数据，这段时间他盯死了季连春，把他的行踪攥手心里吃摸个透。两边一对照，痕迹就很明显了。季连春应该是联络员或者掮客之类的角色，出没频繁，可推测的是他几次往返后，瑞合便有动作，接下来交由一个叫吴征的人操作具体事宜。

吴征是谁？一个跑散活儿的，在宏安码头租了个小门面，也揽活收件，也上门服务。一块革命的砖哪里需要往哪搬，简而言之什么都干。去年才回的津港，据说在外面惹了麻烦回来避避。关宏峰只能查到这些，所以吴征一定有问题。这种怀疑几乎是必然的，在公安系统里语焉不详的人，却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打人事件倒是可考的，仅作了治安处罚。底子很干净，行事却让人看不明白。瑞合和季连春频繁接触后的单子，正是由吴征从中筹划，处理运货、装船、处理保单缴费之类的杂事。

周巡说，我的羊死了，还死了一窝。年前才拍的全家福上，一家五口笑得灿烂，地上尸体横陈，血浓得腻脚。吴征比他高三界，在警校里两人交过手，周巡打不过的人里，吴征排第一个。现在吴征就这么死了，死干净了，死绝了，死的一点盼头都没有。冷寂的光照在睫毛上，投下比瞳仁更黑的阴影，这会儿周巡觉得，自己和被全世界通缉的关宏宇一样，是个死了一半的人。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关宏宇可能是吴征在津港最早认识的人。当时只觉得吴征古怪，和幺鸡混一个道的，打起架来却一招一式硬桥硬马，下手干净狠辣，这不是混混的路数，倒像是部队或者警校里出来的。

宏宇记着他哥说的话，不该沾的人不沾，不该碰的事不碰，好好做他出淤泥而不染水莲花。自打幺鸡老和他起腻，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之前为了做生意也随着幺鸡糊弄过几回，心里便有点躁。幺鸡脸上绒毛还没褪干净，那两下子根本不够看的，宏宇跟着到了三号码头仓库，远远听着幺鸡说，告诉大哥，东西给他老人家好好地运来了。旁边的那个是吴征，很响地吸一下鼻子，打了两个喷嚏，说东西不错。宏宇心里一惊，是白粉没跑了。看来那些人说的没错，幺鸡是个走夜路不怕撞鬼的货，这路子太野了。现在宏宇想，这个吴征是真的在帮他。

就在关宏峰的调查难以为继的时候，吴征主动联系了他。卧底行动前期撒网布局渗透摸底的工作进入尾声，接下来市局要正式立案，抽调各分院局人手，组织力量进行正面突破。但这个时候，卧底行动开始出问题，几次走漏风声，导致行到未到达预期目标。

帮派内部开始清理可疑人员，卧底身份岌岌可危，吴征暂时还未收波及，但如果坐以待毙的话，那么迟早有一天，“大强的结局就是我的下场。”吴征说。

人是习惯的奴隶。关宏峰看着吴征，一脸凶悍，匪气难掩，这层卧底的保护色已经长在肉上，难以蜕下，像个入戏太深走不出角色人格的演员。

大强是线人，在清理中被看他不顺眼的人抄出老底，死了。吴征看着大强咽气的，一刀割在颈动脉上，血喷了半米高。

他打着恍惚，“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哈哈，关队，你说对不对”。

关宏峰垂下眼睛，拍拍吴征的手“自保是第一位的，没有小我，大我焉附。”

在行动纪律要求之下，卧底的信息渠道是非常狭窄且单向流动的，一旦开始怀疑，再没有可信任的人，尤其是行动组的人，周巡也不行，防不住他会中别人的圈套。

“我沉进去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王八蛋毁了行动”，吴征咬着牙。

“你为什么选我呢，我不是行动组的人，”关宏峰不解，“这是严重违反行动纪律的”。

“哈哈，行动纪律？哪次行动不是在叠屋架床的纪律约束之下，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东西，”吴征啐了一口，“照样有人死在自己人的枪子上”。

关宏峰默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他也没想到的，“你既然信我，我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其实，还有个私人的理由，周巡是我哥儿，他信你，我便信你”。

关宏峰心想，他和吴征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他的追查走到另一条路上，事件中不断牵涉到各部门、各级别的官员为瑞合一事行方便、开绿灯，他们之中有知情，有帮凶，还有主谋。关宏峰被部分事实隐约触及到的真相边缘所震慑，当年宏宇因而改变了命运走向，那么这头怪兽腹中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和殉葬品，他像着魔了似地停不下来。

“关队，我倒想问问你，你查到了什么？”。

“我的线索都是从瑞合岔开去的，和这案子牵连打的，一些监听、监控，能搞到手的。东西很多，但就是没个主心骨”，关宏峰看着他，“吴征，你能告诉我吗”，眼神里求证大于问询，

 “军火”，吴征说。

听到真相怦然落地的声音，关宏峰不知是宽慰还是挣扎。那些通过监听监控和网络窃取获得的录音、录像、数据资料，事关重大，指涉多人，危险性十足，堪称一枚津港政界地雷。但这些证据获取途径不合法，难以通过审查，如果缺乏核心的直接证据，在一个老道的刑辩律师嘴里，非常容易成为反噬的材料。而吴征就握有这些他需要的东西。

市局就要收网了，然而阴谋和真相的拼图上，这时还是一片混沌。两个在黑暗中各自为政的人，伸出手开始合作，想试着找一找哪里是破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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