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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这操蛋的世界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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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关】少年血

十几年前,在我们北城街面上有这样的说法,关宏宇是个天生的杀胚。需要解释的是杀胚这个词,它是地域性的并不天然地通行南北,换成杀千刀的,理解起来就容易多了。经常可见抓一把择了一半的芹菜的中年妇女冲出家门,对着一个迅速远去的背影气运丹田声若洪钟:关宏宇~~你个兔崽子!骂声顺风飘十里,概括了一整条街。这时天色向晚,开始聚集的麻雀受到惊吓,在梧桐树上盘旋不定,叫得凄惶,挂上铁塔尖的夕阳腆着肚子一哆嗦,流了满地黄。起风了,天有些凉,街边趴着打弹子的小孩露出肚子和半个屁股,打出最后一颗弹子,输得血本无归。被母亲扭住耳朵往家里扯。妇女的愤怒还未发泄完,不争气的女儿掩面痛哭,只好把儿子当假想敌,挥舞两只袖套抽打男孩的脑壳:叫你不学好,以后跟关家老二一样,做个杀胚!

 

秋天日头短,天暗得很快。人群仿佛转眼间散去,消失在沿街的门后。等噼里啪啦的关门、上门板的声音结束,天就黑得很扎实了。一片雾蓝里你已经找不到穿灰色套头衫的关宏宇,他也许骑着自行车在巷子里蛇形,也许只是姿态舒展地奔跑。关宏宇长了一副善于奔跑的瘦长身形,胳膊和腿刺穿空气的姿态让人想起鸟和羚羊这种骨骼纤细的动物。他张开双臂在沟坎上停顿、跳跃,像只年轻的鹰带走自己的投影。路越跑越窄,街灯越来越亮,雨后湿润的麻石路面上反射着点点光亮,和两侧排水沟里积水的投影相映成趣,这是我们北城独有的景致。

 

如今北城的一切已不再被提起,我作为北城的幸存者,也只是在黄昏偶尔地想起这些。黄昏是个特别的时刻,白昼黑夜交替,过去和现在的世界发生轻微的震荡,它们重叠在了一起。我在新修的道路上漫步,身边的车辆如离弦之箭,发出尖利的啸叫。谁能想到这里埋藏着一条麻石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一扇接一扇的拱形门廊,白炽灯的昏黄之色遍染层楼。因为俭省,北城的灯光也比别处的黯淡,打开门就像一滩泼不远的水,慢悠悠地淌进夜里。

 

关宏宇站在模糊的光影边界上,不安地换着脚。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好人都回巢了。他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才回来,关宏峰冷酷的审视让他觉得何必多此一举,他已经看到了他满脸的乌青块,叠在前两天的印子上。于是,他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进来吧”,转身进屋的动作很利落,显得关宏宇格外磨蹭——他探着脑袋向外张望了阵,才关上门。

 

光亮倏地暗灭,什么都看不见了,两个年轻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年轻人也连同着不见了。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门后面,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后来,原本就萧条的北城更加萧条,原本就凋敝的北城也更加凋敝,直至有能耐的人都渐渐离开这里,另去找了高枝。

那件事以后,我家也搬走了,关家兄弟的事渐渐听得也就不多了。

 

我揉了揉眼睛,哪里还有麻石小巷和带拱形门廊的房子。花非花雾非雾,现在那儿矗立着高耸的楼房,一米见方号称要卖好几万。这叫老北城人听见要笑死。可不是么,北城是什么地方,早年是乱葬岗,埋死人的。

老人们说,可了不得,先前乱世里,人死得比挖坑快,根本来不及埋。连挖坑的都死了,怎么办,直接拉到荒地这么一倒就算完。到后来建设新中国,不知怎么在北城修了几座大工厂,这里才又热闹起来。

又有人说,热闹是热闹,到底还是不行嘛,东城西城不说,南城能比吗,就是几个郊县也比不过。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风水先生早就看过了,坏就坏在这地形上,你看一到刮风下雨,这风啊雨啊连带着泥沙都往北城倒,就像一只一痰盂,装的都是些排泄物。。。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你一言我一语,传说谣言里也有真事,太难考究也没人考究,无非是闲暇里一点娱乐。这里的人家都是外来户,候鸟一样地飞来,住下,觉得别的地方好,就又离开。这个遭人白眼的地方,有谁是真正惦记它的呢?算未算去,只有我们这些孩子,生下来

北城的工厂在冒浓烟,大了些挤在成群的小青工里在街上乱窜。跑得像条丧家野犬,却也快活得无以复加。再后来,没有再后来,伤佛什么东西戛然而止,北城空了废了规划了,北城被拆了。就成了如今跟前这个模样。硅胶步道一步一弹仿佛要抵消地心引力,崭新的路灯均匀地分部在路段上,光束下的楼房如同一个个精巧的盒子。然而这幅幸福生活的画卷对我丝毫不起作用,我怀念的仍然是麻石小路贯穿的灰色房子,多雨秋季里游荡着的冷冰冰的桂花香,以及关家兄弟并行的背影。站在步道尽头的暗影里,我又一次想起了他们。

 

现在我是个谨言慎行的中年人,然而当年也混迹过街头。在那段短暂的放肆中,关家兄弟像两朵隔水相照的水仙,并蒂而生的莲花,冉冉盛开在我的青春里—那感觉近乎妖异,我说不清为什么,目光已开始了跟随。

 

起初当然是长相。我和关宏宇一般,不是很熟,但比关宏峰要熟一点。关云峰和谁都不熟,因为全北城的人都认识他,不认识的也听说过,说他“不像北城的孩子”。他俩中间只有一个出来混,通常是关宏字,偶尔是关宏峰。可能除了我再没别的人知道,这差不多算是个秘密。那次是向阳和育才两边约架。凶神叫我去月华巷堵光宏宇。他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关宏宇带过来,这是死命令。我们向阳的人都知道,关宏宇打架一把好手,又快又狠,笑眯眯地就把人干了。像武侠片里以寡敌众的高手,不出手也有个威慑的作用。凶神对他赞不绝口,一直想把他笼络在身边。关宏宇这个人有点独来独往,名声很响,但说不上是谁的人。这次要搞大事情,碍于集体荣誉感的大帽子,关宏宇不能不来。不来以后不要在向阳混了。我去和他谈,果然关宏宇答应得不痛快。

 

这么说,就是聚众斗殴了?他稀稀拉拉站着,笑得不痛不痒。手里扯着书包带子,看我的表情挺隐忍,像是说你来找我干嘛呢。两边不断走过放学回家的学生,没头苍蝇一样往我们身上撞,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我拉着他躲到墙角,完整地传达了凶神的意思。他很犹豫,也不打算掩饰他的犹豫。一个随声听耳机挂在校服拉链上,晃来晃去。和其他兄弟不太一样,关宏宇长了张操行等第为优的脸,把外套拉链从肚脐拉回脖子,谁能相信这是个把向阳中学英雄好汉都打遍的人。

关宏宇。有个声音在墙角那边喊他,听起来很不耐烦,你走不走。

来了来了来了。光宏宇一迭声地回。走了走了,兄弟。他潦草地拍拍我肩头,到时候见吧。这是他给我的答复。

 

所以当我站在月华巷那个可以吵近路的豁口下时,心情很忐忑。他如果放我鸽子,凶神肯定要我好看的。八点一刻,晴转多云,一片厚云飘了过来。关宏宇准时出现。走吧。他面无表情地,越过我一个人往前走。我心里很是不痛快。关宏宇你拿什么大,谁不知道谁,装什么沉默是金。不过当时留给我生气的时间并不多,我没能深入挖掘那种别扭的感觉。半个小时后,被称为废品站事件的群殴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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